菲利普与克朗肖关于生命意义的分歧
克朗肖:我从来不觉得写诗作词是顶级重要的事。人只要过好一辈子就够了,总不能只拿生活遣词造句吧。我的目标就是寻找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体验,抒发一下在某个时刻体会到的所感所想。我把我写的东西看作一项优雅的成果,它是给生活添乐子的,可不能反过来抢了生活的风头。至于我的子孙后代怎么评价我的作品——哈哈,去他娘的子孙后代。
每个人都是宇宙的中心,地球也都是同样绕着他们转。我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就能向其他人要求多少的权利。我会不会做某件事情看的只是我能不能做。人类是生活在社会里的群居动物。各种渠道的势力组成了社会:比如武器的力量——也就是警察;还有舆论——像是“格朗迪太太”。一边是社会,一边是个人,每一边都竭力自保。这是势力与势力之间的抗争。我独自一人,势单力薄,必定要融入社会。可其实我还是挺乐意的,因为我向社会纳税,社会则保护我这个弱者不受比我强的人的压迫。我遵守法律,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而不是承认它的公正。哪有什么公平公正?我只知道有权力这回事。我纳的税给负责保护我的警察发了工资。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法律规定必须参军的国家,我进了军队保卫国家,那么我就不欠社会什么了。至于剩下的情况,要是它还拿出自己的势力来打压我,我就可以用我的聪明才智狡猾应对了。社会指定法律来自保,假如我犯罪就会被关进牢房甚至处死。社会有权力这么做,权力也就给了它权利。如果我触犯了法律,我就接受国家对我的报复。但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惩罚,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你再成熟点就会发现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下去救首先得承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想让其他人无私待人,想让他们为了你的需求而牺牲自己,这种想法太荒谬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做呢?一旦你向事实妥协,承认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等到那天你就不会再对同伴有那么多要求了。
其实你的意思是说人会选择即刻痛苦而不选择当下享乐。我要反对这个说法。的确,人会接受即刻的痛苦而非享乐,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想在日后享受更大的乐子啊。快乐是飘渺虚幻的,但是就算快乐的程度难以计算也不能说这条普遍的规律有错啊。你现在想不通是因为你还觉得享乐是一种感官享受,可是,一个为国捐躯的人是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国家,这一行为其实就好比一个爱吃泡菜的人吃了很多腌白菜。这是造物主的法则。
但混浊的脱衣舞酒吧却带给菲利普更多的矛盾。
菲利普觉得让他们着魔的力量就是追求享乐的欲望。这些人只是在找寻一个出口,企图能就此逃离现实世界的恐怖压抑。克朗肖说过对享乐的追求是促使人类盲目前行的唯一动力,也正是这种放肆的欲望剥夺了所有快乐。我们像被大风裹挟着,无可奈何、四处缥缈,不知道这阵风从哪而来,也不知道它要带我们到哪去。命运之神仿佛凌驾于舞池中的人群之上,而他们还在狂妄疯癫地跳着,似要将死亡地永恒黑暗踩在脚下。菲利普隐隐有些害怕:他们为何不说话呢?是生活吓住了他们,还是夺走了他们张嘴的权利,让他们把心中腾起的尖叫呐喊全都梗在喉头?他们的眼神凶狠而冷酷。尽管可怕的兽欲然让他们没了人样,尽管他们脸上写满暴虐和卑劣,尽管除了所有的恶劣品行之外,他们还愚蠢得让人无法容忍,他们眼底的痛苦却一览无遗。如此可怕,又如此可怜。一股厌恶之情涌上菲利普的头顶,可对他们的深切怜悯又让他的心绞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