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

第一次读莫言的书，真切地感受了具有乡土特色的魔幻现实主义。在《生死疲劳》中，以佛教的六道轮回为逻辑线，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死后历经五世畜生道，最终又脱生为人。整部小说就从西门闹每次投生的牲畜视角，书写了一个农村家族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与兴衰演变。

作者动物视角下的叙事，有种躲在舞台幕布后面看台上小人物演出的感觉，让讽刺更冷酷，让幽默更荒诞。作为带着怨恨不干转世的牲畜，经历了一世又一世之后，当初的愤懑早已经淡薄，逐渐变成了冷漠的旁观者，一部小说道出了历史的荒诞、人性的复杂。

生死疲劳，由贪欲起。无欲少为，身心自在。

关于历史记忆

整部小说读下来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西门闹转世为牛和驴的部分，当时恰逢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西门驴甚至也被卷入文化大革命浪潮中。藏在时间背后的历史事件与现实惊人的相似，尤其是新冠肆虐的此刻，历史中政治运动的教训让人不由得唏嘘当下的抗疫环境。

政治与民生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政治在民生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是我在“牛犟劲”这一部中思考的两个问题。在政治正确的逻辑中，政治是为国家和民族服务，政治运动的目的是为了民族独立和民生发展。但在大跃进、文革时期，政治却深深嵌入到人民生活的一举一动中，扰的民不聊生、天崩地裂。政治这张大手在我们一党专政的特殊政体中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太特殊了。

“一切问题都是政治问题”这是《王冠》中时任英国首相哈罗德在面对矿山崩塌造成的大量儿童伤亡时发表的言论。于当权者而言，政治是手段、是结果、是胜利者的圣剑。但在民众的立场，政治是无法触及的权威、是毫无安全感的避难所、是唾骂的目标、更是无穷无尽枷锁和无奈之至的麻木。

历史浪潮滚滚向前，历史中的一粒沙落到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这是自疫情开始至今，我最深切的感受。也许防疫在当权者眼中也是政治问题，也需要用标语、斗争、会议等多种手段开展。需要以此巩固所谓的民族自信、宣扬所谓的制度优势。但是对于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来说，只希望防疫政策对生活的影响少一点、再少一点，只希望政治不要大张旗鼓地侵入我们的生活。

我等小民，如此目光短浅，如是也。

关于人性的矛盾

在五十年的历史发展中，莫言刻画了西门闹一大家子后人的角色，每一个都亦正亦邪，让人唏嘘不已。角色的结局在我看来过于戏剧化，也过于魔幻。

仿佛是一场群像戏，每一个参演者的角色都非常饱满，我没有最喜欢的人物，也没有最讨厌的人物，带入到故事情节中只是深深的感到“生死疲劳”。在读小说的过程中，我好几次感到困惑作者为什么要取这样的书名。但读完后豁然开朗，“生死疲劳”，无需多言，一切都在这四个字中了。

蓝脸在西门闹被处死当时的见机行事，以及西门闹死后与迎春成亲的这一举动，与后文中刻画的一辈子坚持单干，喜欢在月光下下地干活的坚韧农民的形象矛盾。他是善良的吗？他是忠诚的吗？我想一定是的，可他在西门闹被处死之时的举动又是为何呢？无从而知。

西门金龙在年轻时候的才华、对革命或真或假的执着与后文中他跟互助、合作、抗美三个人理不清的男女关系，他对蓝脸和蓝解放单干一事的无情冷酷，和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的圆滑世俗也出现了极大的矛盾。西门金龙应该算是我在这部小说中最讨厌的角色。坏事做尽，只做一件好事。而这件好事也难辨是非。极度的自私自利，见风使舵，将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对他人伤害的基础上。可这世间，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太多了。

但是文章中女性角色却都是实打实的善良、坚韧、忠贞。莫言作为男性作家，在这部书中刻画的女性都带着极强的母性光辉。宁死不屈的西门白氏、善良温暖的迎春、坚韧付出的合作还有以发为血脉的互助。即使也存在看起来不是纯粹的好的女性角色，如秋香、如春苗，她们罪恶之至无非是出轨。也算是亦正亦邪了。

站在我自己的立场，我觉得人性本恶。五光十色的世界带着太多太多的欲望。贪痴嗔慢疑，这五毒心或多或少的存在在每个人的心中。而人生之修行的意义，就是摆脱这五毒心，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与解脱。就像《人性的枷锁》中的菲利普，经过从少年至中年人生跌宕起伏之后，幡然悔悟，人生只道是寻常。

原我们有一天真的能做到：如如不动，了了分明。

关于爱情

令我惊讶的是，莫言居然也如此“神”化爱情。在这部小说中，爱情被描绘成至迷至幻之物，仿佛一剂猛药，无论你是什么年龄、什么境遇，只要不幸的服下这剂猛药，爱情便如藤蔓般在你心里生根发芽，剪不断又理还乱。

所以故事的后半程在我看来荒谬至极。庞春苗对蓝解放、蓝开放对庞凤凰这空穴来风且始终保持十级风力的爱，真的令我接受无能。

我想到《面纱》中，医生对自己庸俗甚至出轨的妻子说：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己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

我不希望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陷入到这种爱情中。也许爱情确实神圣，但现实却会重拳出击。爱情、婚姻、生活这是三码事。二十出头的年纪，爱人饮水饱，恋爱是自由、是疯狂、是不顾一切。但爱情并不是在真空环境中。如果爱情只是爱情，那醉生梦死都无所谓。但是爱情之后呢？婚姻和生活可就不需要爱情了。

到底是爱，还是贪？

到底是爱，还是痴？

到底是爱人，还是爱自己？

关于奇幻的描写

真不愧是诺贝尔文学奖，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文中作者的比喻、对动作环境的描写、如梦如幻的画面真的是绝美。

简单感受下莫言的文笔：

疼痛使我的皮肤不可抑制地颤抖，宛如微风吹过水面形成地细波纹。

春天像发酵地面团，车轮一下子陷到轮縠里，我的蹄子也陷进地里。

一进院子就感到月光比方才更加明亮，似乎是一些丝绸般地物体在空中飘动着，洁白、光滑、凉爽，似乎可以一把把撕扯下来披在身上或是团弄团弄塞到嘴巴里。

星空深邃无边，四颗大梧桐上，那些浅紫色的繁花，在浑浊的月光下，像活着地蝴蝶，仿佛随时都会翩翩起舞。我听着后半夜的县城里那些神秘陌生的声音，嗅着那复杂的气味，感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广大的新世界中，对明天，我充满期待。

真是一本好书。